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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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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落地時, 化作人形的大狐貍非常明顯的踉蹌了一下。他的雙眼微瞇著,金屬藍的眼瞳裏一片迷蒙與混沌。

他實在是太困了,那種從靈魂深處湧出的困倦感一波又一波, 不斷誘惑著他快些閉上眼睛。這種感覺比死亡更安然,比永眠更舒適, 如果不是他意志力足夠堅定, 恐怕在被雪枝拽過來之前就昏睡過去了。

“抱歉,我很困。”說著, 織田作之助用力地晃了一下頭。“…可以睡麽?”

“不不不, 堅持一下!老師!”

織田作之助長出了一口氣, 硬生生挺住了。他瞪著無神的眼睛,一副註視著虛空的淒慘樣。

“…好慘。”中原中也啞然說道,“我感覺他快睜著眼睛睡著了。”

“把它們吃掉吧, 老師。”雪枝向織田作之助擡起雙手,她的掌心像是開了一個洞,一顆顆潔白的稻米正不斷從裏面湧出來。

那米的氣味香甜, 在不大的書房裏顯得更加具有存在感。對在場的其他人來說,這米只是聞起來很香, 讓人想嘗一嘗而已。但是對嚴重虧損的織田作之助來說, 這玩意簡直是渴了半個月突然出現的甘露,讓他的喉頭無意識地滾動了幾下。

織田作之助彎下腰, 從雪枝手中接過這一捧稻米。在碰到他嘴唇的時候,那些米粒立刻融化成一汪白色的米漿, 順利地被他吞進肚子裏。

一捧喝完, 雪枝已經捧著第二份在邊上等著了,織田作之助一口氣吃了五份,目光才終於變得清明。

“已經可以了, 雪枝。”蘭堂說道,“再多吃也沒有用了,他需要的是消化和自然恢覆。”

聽蘭堂這麽說,雪枝便收起了自己掌心的神力。稻米變成細小的光點,消失在空氣中。

“你現在感覺怎麽樣,老師?”雪枝背著手,探頭看他臉上的表情。

織田作之助聽見了她的話,但是他的目光被某個人所吸引,沒能分出註意力給她。雪枝順著他的目光回頭,看到了正背對著房門,安靜佇立在眾人邊緣的兄長。

在沒人註意到的時候,他已經緩慢地從書黨中央挪到了門口。他看起來很想直接奪門而出,從這個幸福濃度過高的房間裏沖出去。但心底的聲音抑制住了他的沖動,把太宰治的雙腳死死釘在地面。

在織田作之助和雪枝的目光先後落在自己身上時,太宰治偏著頭,露出了很淡很淡的笑。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裏,向好友聳了聳肩。

“…好久不見,織田作。”他說道,帶著有些顫抖的尾音。

織田作之助的表情十分恍然,他楞楞地站在那裏許久,才張開自己的嘴巴。

“太宰…你逗動物的習慣應該改一改了。”曾經被太宰治隔著院門逗到心累的大狐貍說道。

明明有很多話可以對太宰治說,比如“好久不見”“我回來了,你過得好麽”之類的寒暄問候。但是在開口時,織田作之助卻選擇了很奇妙的開場白。

這回何止是不知道內情的三人,連太宰治這個罪魁禍首都非常明顯地楞了兩三秒。在徒然安靜的氛圍中,織田作之助遲鈍地‘啊’了一聲。

“…噗。”

太宰治的笑聲打破了房間裏的沈默,他弓著脊背,被織田作之助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花枝亂顫。

“哈哈哈哈!不愧是你啊,織田作。”

“我很認真的,親自體驗過後…我覺得我能和動物共情了。”

“就是這一點,治愈系男子屬性直接拉滿。”太宰治笑嘻嘻地說道,“…怎麽樣,要去逛逛津島家麽?”

織田作之助答應了。

雪枝用充滿八卦的目光看著自家哥哥與狐貍老師離開書房,然後挪到中原中也身邊,拽了拽他的手。赭發男人挑了一下眉毛,側過身,讓她能趴在自己耳邊說悄悄話。

“中也,老師生前和哥哥認識麽?”

一看就是有些貓膩!我絕對是第一次看到哥哥露出這樣的表情。

中原中也說:“…我沒記錯的話,他好像是太宰以前的朋友?我雖然和他喝過一杯酒,但時間有點長了,印象不深。”

四年了,一杯酒的交情能讓他隱約想起這個人的存在都已經是稀奇的事了。

雪枝托著長聲‘哦’了一下,“那中也要去津島家參觀麽,我來帶路。”

“我有不去的理由麽?…蘭堂,一起?”

站在津島源右衛門屍體邊的蘭堂搖了搖頭,“你們去吧,我把他的屍體讀掉。雖然掀不起什麽風波,但他突然消失會給你們帶來小麻煩吧?”

盡職盡責的蘭堂讓兩個小崽子面面相覷,有一種家長養家,自己跑路的詭異既視感。

“辛苦了,蘭堂麻麻!”

“麻煩你掃尾了,蘭堂。”

牽著中原中也的手,雪枝在前面帶路,領著他跑過曲折的回廊。家中的仆人們隱藏在陰影裏,用探究且稀奇的眼神打量著他們兩人。

他們不知道津島源右衛門已死,對他們來說,今天不過是有些特殊的一天而已。這一點點的特殊不妨礙他們偷看客人,還有離家出走後膽敢回來的大小姐。

這個視線有夠煩的。

“這裏是我的房間。”雪枝一手掐腰,另一手指著一間房門,“我在這裏住了十多年哦。”

中原中也拉開了門,看向昏暗的屋內。雪枝則落後他一步,在進門後摸了一下房門。木制的門上立刻長出木藤,將門牢牢鎖住。

“這房裏的東西全都被收起來了?”中原中也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說。

在雪枝離家出走之後,津島家的仆人用極快的速度清點了她留下的東西。這間本來屬於她的臥房被收拾得幾乎一幹二凈,屋裏空空的,看不出曾經有誰存在過的痕跡。

這個家裏沒有人在意雪枝,也沒有人真的愛她,關心她。

這個認知讓中原中也捏緊拳頭,恨不得大鬧一場,把津島家的房頂整個拆掉。

和怒氣沖沖的中原中也不同,雪枝對自己臥房的變化毫不在意。

不出所料,畢竟當初哥哥翹家時,他們就是這樣做的。——收拾好對方留下的一切痕跡,讓這個人完全消失在津島家。

在右側墻壁的角落,雪枝找到了自己的目標。隔著衣袖,她用指尖一寸寸撫摸過那些刻痕,不禁輕笑了一聲。

“你看這個,中也。”

中原中也蹲到她身側,順著她的手看向墻壁。那面墻上刻著一豎排的橫線,看起來是用來記錄孩童身高變化的印子。四到七歲時的橫線很直,但七歲往後,一直到十二歲的線都歪歪扭扭的,一看就是在這裏記錄身高的人自行反手刻下的。

“你四歲時只有這麽小一點點啊。”中原中也用感嘆的語氣說道,他拿手掌比劃著那最下面的線,和現在的雪枝做對比。

“很遺憾,我沒有遺傳到高個子的基因。”雪枝裝模作樣地晃了幾下腦袋。“這裏原本擺著一個矮櫃,哥哥說想要做惡作劇,所以把它挪開了一些,偷偷地把我的身高記錄在這裏了。結果,因為他掩飾得太好,誰也沒有發現我們在墻上亂塗亂畫。”

雖然在哥哥翹家之後,就只能由她自己來記錄身高啦。等到上了初中,離開老家跑去帝光…她也沒有精力惦記著這回事了。

“還有這裏,我以前在這擺了一個特別大的穿衣鏡。但有一次我起夜回來,一開門被鏡子裏的自己嚇得一哆嗦…那之後就換成更小號的鏡子了。”

說起這件丟人的往事,雪枝癡癡的笑了起來。

“這裏…我的書架之前放在這個位置,因為書新舊都有,所以擺得有些亂。有一次買回來的舊書裏夾了蟲卵,我沒有註意到,結果爬了半個書架的幼蟲。放學回來時我被嚇了個半死,直接丟了書包,連滾帶爬地去叫人來整理。”

中原中也別開頭,偷笑了一聲,“我能想象出你含著一泡淚去求救的場面。”

“我沒有哭啦,如果哭了會被傭人和兄姐們笑話議論的。不過中也你再繼續笑話我,我會立刻哭著跑去向蘭堂麻麻告狀。”

“我的錯…還有什麽?給我講講。”

故作氣氛的雪枝在嘴巴裏含著一團氣,假裝自己氣到膨脹。中原中也用手捏了一下她的臉,少女立刻嘴巴往邊上咧了一些,漏了氣,裝不成生氣了。

在她的敘述下,中原中也能想象出這個房間原本的模樣。

矮幾要離床近一些,這樣就可以放水杯了。因為她偶爾會半夜口幹,需要補充一些水分。她習慣把所有的家具都盡量靠著墻壁擺,這樣就能在房間的正中央留出一塊空地,讓她能趁別人不註意,舉著一本書癱在地上讀。

“嗚哇,中也!”

“嗯?”

雪枝演技浮誇,強行做出一副快要摔倒的樣子。中原中也下意識擡起雙臂去接,結果被她拽了一下,腳下一滑,跌坐在地上。

一身鶴紋羽衣的少女順勢跨坐在中原中也身上,笑瞇瞇地把手撐在對方的腹部。她太輕了,輕到讓重力使閣下不敢輕舉妄動,生怕自己掙紮過猛把她甩出去。

“這個位置呢,以前擺著我的床。”

中原中也的眼瞳縮了一下,連呼吸都急促了半分。

雪枝裝作沒有發現,繼續說:“我躺在這裏,從小小的孩子長成十幾歲的少女,然後一點一點變成現在的模樣。…能想象出來麽,中也。”

“…能。”赭發男人一把捂住自己的臉,無力地長出了一口氣:“你啊,別用這種方式挑逗我啊。”

“我沒有在挑逗你,”雪枝動了一下身體,用手拎起了衣擺,“因為我是在勾、引、你呀。”

“會有人過來的。”

“不會的,因為我把門變成樹藤…誰也進不來哦。中也,你被我關起來啦。”

我也挺瘋的。

雪枝想。

“我呢,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中也。喜歡到想和你一直在一起,喜歡到想把剩下的生命裏刻滿你的名字。”

“這裏是我曾經生活的地方,但是這裏沒有中也的影子,我不喜歡。”

“所以…可以麽?”

“呀,老師。”坐在緣廊邊沿上的雪枝看到走來的織田作之助,向他晃了晃袖子,“哥哥不在麽?”

織田作之助:“他好像發現了什麽,剛剛往廚房那邊走了。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,中原呢?”

“中也去給我拿水喝了…嘶,有種哥哥會和中也在廚房碰見的預感。遭了,廚房不保。”

“確實,廚房會被拆掉的。”織田作之助肯定地點頭。

“…噗。”雪枝用袖子遮住嘴巴,笑嘻嘻地說:“老師不會說話的時候只是看起來治愈,等到變回人之後,就整個都是治愈系了。”

“不?我不覺得自己哪裏治愈來著?啊,不過既然你們都這樣說,那我大概就是治愈系?”

“就是這一點,非常有趣。”

晃了晃雙腳,雪枝問他:“老師討厭這種狀態麽?”

“嗯?”

“像這樣被人強行留下靈魂,連轉世的自由都被剝奪了。”

織田作之助沈默了半晌:“我之前有個夢想。”

“夢想?”

“我想要寫作…用我的雙手去書寫屬於我的故事。所以我收起了槍,再也不殺人了。因為殺人者,是沒有資格寫別人的人生的。”

雪枝覺得自己能猜到他接下來想說的話,“結果這個夢想破滅了?”

“啊,我收養的孩子們因為我死去了,我必須要報仇…拼上我的性命。”說到這裏,織田作之助發出了一聲嘆息。他轉頭看向雪枝,因為她臉上的忐忑而失笑。

“這些話,我也對太宰說過了,但我覺得不論如何,我也得向你傳達這些。雪枝,現在的我大概沒辦法拿起筆,再去寫小說吧。但是我想,幹脆先這樣活下去,然後找一找我能做的事,想做的事。多做好事,拯救別人的生命,也許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,我又想動筆了。”

頓了一下,他又說:“在死去的那一刻,我其實很後悔。我曾經看見了某個少年的寂寞,但也只是看著而已。我一次也沒有真正地對他伸出手,觸碰那個哭泣的孩子。現在我有了機會,所以我至少要彌補自己的悔意,不丟下他人,自己尋求安穩的死亡。”

“…這樣啊。”雪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“我可以叫你織田作麽?這個稱呼好朗朗上口啊。”

“可以啊,我的朋友都這樣稱呼我…說實話,我偶爾甚至會忘了自己姓織田。”

“餵,織田作!”

“你這家夥離我遠一點,惡心死了!”

“哈?!我還沒有抱怨你一身蛞蝓味呢!幹嘛?占我家妹妹醬的便宜還賣乖!?”

走廊的那頭,太宰治與中原中也一左一右,幾乎是貼著墻走著,死也不想和對方挨得更近。中原中也手裏拿著水杯,所以騰不出手暴揍對方。太宰治仗著這一點,用重力使的神經跳皮筋。

真好啊。

雪枝恍惚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發出喟嘆,那聲音嘆息著,幾乎流下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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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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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枝:介紹一下,這是我爸爸

爸爸·織田作:啊,你們好?

噠宰:那織田作也是我爸爸?

中也:什麽玩意,你自己不覺得別扭??餵,織田,你沒什麽感想麽

織田作:?我覺得沒關系,因為太宰本來就還是個孩子啊

噠宰:w

中也:………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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